歷史書寫中的“史料”與“史義”:從孔子作《年齡》談起
作者:郭曉東(復旦年夜學哲學學院傳授,同濟年夜學經學研討院敦和經學講席傳授)
來源:《復旦學報》(社會科學版)2024年第5期
摘要:近代以來,歷史學家常常認為史家的任務是據事直書,如實客觀地還原歷史之真實,從而頗將史料學同等于歷史學。但這并不合適中國傳統史學的精力。中國傳統史學深受孔子作《年齡》的影響,一方面重視史實的陳述,但更重視史實所蘊含的義理內涵與思惟意義。從漢代的司馬遷、班固,到近代的蒙文通,莫不是這般。對于歷史書寫而言,“史料”與“史義”的結合,才是中國傳統史學的精義地點,此中“史料”是載體,而“史義”則是靈魂。沒有“史料”包養意思,史學之精力當然無所依靠;但沒有“史義”,則“史料”也當掉往其應有的性命。
關鍵詞:史料史義《年齡》
近代以來,受蘭克學派的影響,歷史學家常常認為史家的任務是據事直書,中庸之道,如實客觀地還原歷史之真實。深受蘭克影響的傅斯年徑直將史料學同等于歷史學,他在《歷史語言研討所任務之旨趣》中宣稱:“歷史學不是著史:著史每多幾多少帶點古世、晚世的意味,且每取倫理家的手腕,作文章家的本領。近代的歷史學只是史料學,應用天然科學供給我們的一切東西,收拾一切可逢著的史料,所以近代史學所達到的范域,自地質學乃至面前目今新聞紙,而史學外的達爾文論恰是歷史方式之年夜成。”也恰是這般,傅斯年斷言:“近代史學,史料編輯之學也。”[1]但是,這不僅如劉家和師長教師所批評的是一種“無邪的設法”,[2]更主要的是,這樣一種作為史料編輯學的近代史學,也就天然而然地偏離了中國傳統史學本有的精力。當然,傅斯年也承認,包養網推薦貳心目中的“近代的歷史學”與傳統的“著史”分歧,傳統的“著史”,“每取倫理家的手腕,作文章家的本領”。這樣,傅斯年紀實上是自覺地將“近代的歷史學”與傳統史學切割了開來。就中國傳統史學的研討途徑而言,正如劉家和師長教師所指出的,在于文獻考證與義理辨析兩個方面,“文獻的收拾與考證是離不開思惟的指導的”。[3]是以,歷史編纂學只能是傳統史學的一個方面的內容,更主要的是要關注歷史編纂背后所蘊含的義理內涵與思惟意義。事實上,從孔子作《年齡》開始,到司馬遷著《史記》,無不試圖通過史實的描寫來表達他們的思惟,是以清代章學誠就直包養金額接標榜“史所貴者義也”,[4]而平易近國時期蒙文通師長教師則宣稱“治史而究乎義理之源”,[5]所著《中國史學史》,側重以思惟為中間討論史學的發展演變。從這一線索出發,我們可以看到,中國傳統史家之著史,并不僅僅在對歷史事實進行客觀的描寫,而是在描寫歷史事實的基礎上彰顯其背后能夠有的思惟意義。
(一)
盡管中國有著長久的史官傳統,自古以來號稱“左史記言,右史記事”(《漢書·藝文志》),但中國史學之確立,誠如錢穆師長教師所說的,應從孔子作《年齡》算起。在錢穆看來,在孔子之前雖有史官記言記事,但“史官分布,乃是周代一軌制,而孔子作《年齡》,則是私人一著作。由政治轉向了學術,遂開此下中國之史學”。[6]是以,“《年齡》乃是中國正式的第一部歷史書”。[6]白壽彝師長教師也指出:“年齡末年,孔子開私家講學與私家撰史之風,衝破了宗周以來學在官府的藩籬,他所修的《年齡》,是現在所了解的第一部私家撰寫的歷史著作,也是現存的中國史學上最早的編年體史書。”[7]至于傳統中國,主流的觀點一向認為,孔子作《年齡》,既是立經,又是著史,從而有章學誠所謂的“史之年夜原,本乎《年齡》”的說法。[8]是以,從孔子作《年齡》進手包養管道,我們可以考核中國傳統史學的特質地點。
《年齡》本為魯國舊史,依照傳統的說法,孔子暮年對魯國國史《年齡》進行了修訂與改編,遂有了儒家的傳包養網ppt世文獻《年齡》。最早記載孔子作《年齡》的是孟子。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曰:“世衰道微,邪說暴行有作,臣弒其君者有之,子弒其父者有之。孔子懼,作《年齡》。《年齡》,皇帝之事也。是故孔子曰:‘知我者其惟《年齡》乎!罪我者其惟《年齡》乎!’”《孟子·離婁下》則說:“王者之跡熄而《詩》亡,《詩》亡然后《年齡》作。晉之《乘》,楚之《梼杌》,魯之《年齡》,一也。其事則齊桓、晉文,其文則史。孔子曰:‘其義則丘竊取之矣。’”根據這兩段文獻,我們可以了解,孔子所作的《年齡》,雖然在史實上依然本之于晉之《乘》、楚之《梼杌》、魯之《年齡》等列國之舊史,所記之事依然不過乎齊桓、晉文,但包養甜心孔子為這些所記之事賦予了其獨特的“義”,所以說“其義則丘竊取之矣”,又說“知我者其惟《年齡》乎!罪我者其惟《年齡》”,此中“知我”“罪我”之說,非有包養網車馬費甚深之年夜“義”不克不及明了。也就是說,孔子作《年齡》的目標,是要表達本身的政治與哲學思惟。反過來,假如孔子的《年齡》只是記載一代之史實,而不寓特定之思惟于此中,那么與晉之《乘》、楚之《梼杌》、魯之《年齡》就沒有什么實質性之差別,則王安石“斷爛朝報”之說庶幾當之,[9]而錢玄同所謂《年齡》“乃是一種極老練的歷史”,[10]也不算太過刻薄的評論。
可是,自古以來,學者們無不包養俱樂部認為孔子作《年齡》依靠了甚深之年夜“義”。司馬遷在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中表揚孔子作《年齡》時說的:“上明三王之道,下辨人事之紀,別嫌疑,明長短,定猶豫,善善惡惡,賢賢賤不肖,生死國,繼絕世,補敝起廢,霸道之年夜者也。”[11]又稱“《年齡》文成數萬,其指數千”。[11]東漢王充在《論衡·超奇》中說:“孔子得史記以作《年齡》,及其立義創意,褒貶賞誅,不復因史記者,眇思自出于胸中也。”[12]宋代程頤在《年齡傳序》中說:“《年齡》年夜義數十,其義雖年夜,炳如日星,乃易見也。惟其微辭隱義、時措從宜者,為難知也。或抑或縱,或予或奪,或進或退,或微或顯,而得乎義理之安,文質之中,寬猛之宜,長短之公,乃制事之權衡,揆道之模范也。”[13]清代萬斯年夜《學年齡隨筆》曰:“《年齡》之文則史也,其義則孔子取之。諸史無義而《年齡》有義也。”[14]清代今文經學家皮錫瑞則說:“《年齡》,魯史舊名,止有其事其文而無其義。……自孔子加筆削褒貶,為后王立法,而包養價格后《年齡》不僅為記事之書。”[15]以上如此諸說,都可以看出,不論是史學家還是哲學家,都配合認為孔子作《年齡》,它體現的是霸道之年夜者,有著甚深之湛思,它與過往諸史最年夜的區別即是寓其“義”于所記“事”之包養網評價中。是以錢穆師長教師據傳統之說論孔子之《年齡》曰包養平台:“在此歷史之內,更寓有一番特別精力之存在。”[16]
(二)
受孔子《年齡》的影響,后世之良史著史,亦多有所包養軟體托意。傳統史家中最具典范意義的司馬遷與班固莫不這般。如司馬遷在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中說:“以拾遺補藝,成一家之言,厥協六經異傳,整齊百家雜語,躲之名山,副在京師,俟后世圣人正人。”[17]在《報任安書》中則說:“網羅全國放掉舊聞,考之行事,稽其成敗興壞之理,凡百三十篇包養價格ptt,亦欲以究天人之際,通古今之變,成一家之言。”[18]則史公之志,在于整齊百家雜語,稽其成敗興壞之理,而最終成一家之言。梁啟超在《要籍解題及其讀法》中說:司馬遷“著書最年夜目標乃在發表司馬氏一家之言,與荀況著《荀子》,董生著《年齡繁露》性質正同,不過其一家之言乃借史的情勢發表耳,故僅晚世史的觀念讀《史記》,非能知《史記》者也”。[19]雖然這般,班固對司馬遷仍有所批評,稱其“長短頗繆于圣人”,又說“論年夜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”。[18]值得留意的是,班固對司馬遷的批評,重要是圍繞司馬遷思惟旨趣而發,則其對司馬遷之關注,仍在于其著作背后的思惟傾向。至于班固作《漢書》,于《敘傳》中則說:“準六合,統陰陽,闡元極,步三光。分州域,物土疆,窮人理,該萬方。緯六經,綴道綱,總百氏,贊篇章。函雅故,通古今,註釋字,惟學林。”[18]可見,對班固來講,其著《漢書》,是要“統陰陽”、“窮人理”、“綴道綱”、“總百氏”、“通古今”,可見其著史同樣是要在歷史敘述中闡述出一套思惟來。
即便是述歷代軌制變遷之政書體著作,也試圖寄微意于此中,如杜佑著《通典》,設食貨、選舉、職官、禮、樂、兵、刑法、州郡、邊防九門,其于開篇便說:“夫理道之先在乎行教化,教化之本在乎足衣食。《易》稱聚人曰財。《洪范》八政,一曰食,二曰貨。管子曰:‘倉廩實知禮節,衣食足知榮辱。’夫子曰:‘既富而教。’斯之謂矣。夫行教化在乎設職官,設職官在乎審官才,審官才在乎精選舉,制禮以端其俗,立樂以和其心,此前賢王致治之慷慨也。故職官設然后興禮樂焉,教化隳然后用刑罰焉,列州郡俾分領焉,置邊防遏戎敵焉。是以食貨為之首,選舉次之,職官又次之,禮又次之,樂又次之,刑又次之(自注:年夜刑用甲兵,其次五刑),州郡又次之,邊防末之。或覽之者庶知篇第之旨見。”[20]在杜佑看來,《通典》九門,是幻想政治之最為關切者;九門之先后順序,更是幻想政治所關切之輕重地點。乾隆在《御制重刻通典序》中指出:“觀其分門起例,由食貨以迄邊防,先養而后教,先禮而后刑,設官以治平易近,安內以馭外,本末次序遞次,具有條理,亦恢恢乎經國之良模矣。”[20]是故錢穆師長教師指出:“我們只看這九個門類的先后,已可說這是杜佑一番極年夜的政管理論地點。……可以看出杜佑《通典》之體年夜思精。”[16]
同樣受孔子《年齡包養行情》的影響,中國現代最主要的史學理論家之一章學誠則提出,史家的著作的目標,不僅是要記事,更主要的是要在歷史敘述包養意思的過程中闡發史實背后的“義”。他指出,“史之年夜原,本乎《年齡》。《年齡》之義,昭乎筆削。筆削之義,不僅事具始末,文成規矩已也。以夫子義則竊取之旨觀之,固將綱紀全國,推明年夜道,所以通古今之變而成一家之言者,必有詳人之所略,異人之所同,重人之所輕而忽人之所謹,繩墨之所不成得而拘,類例之所不成得而泥。包養網比較而后微茫杪忽之際,有以獨斷于同心專心。”[21]他又說:“載筆之士,有志《年齡》之業,固將惟義之求,其事與文,所以藉為存義之資也。……作史貴知其意,非同于掌故,僅求事、文之末也。”[22]又說:“包養感情孟子所謂其文則史,孔子以謂義則竊取。明乎史官法式不成易,而義意為圣人所獨裁。然則良史善書,亦必有道矣。”[22]又說:“史所貴者義也,而所具者事也,所憑者文也。”[22]在章學誠看來,優秀的歷史學家應該取法于《年齡》“其義竊取”之旨,作史不當孳孳于史事與史文之類細枝末節的工作。對章學誠而言,史事與史文不過是表達史意的載體,是以史家作史應當“獨斷于同心專心”,“貴知其意”,“惟義之求”,從而“成一家之言”。這正如金毓黻師長教師所說的:“章氏之所自負者,惟在深通史意,亦即孔子自謂竊取之義也。”[23]正因為這般,章學誠對于前代史家多有批評,如他指出:“唐宋至今,積學之士,不過史纂、史考、史例;能女大生包養俱樂部文之士,不過史選、史評。前人所謂史學,則未之聞矣。”[24]在章氏看來,前代史家的著作,或史纂、史考、史例,或史選、史評,衡之以其義竊取之旨,均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史學。如他批評劉知幾,就稱其“得史法而不知史意”,[24]又稱“劉言史法,吾言史意”。[24]與對劉知幾的批評構成對比的是他對鄭樵的評價。章學誠一方面說鄭樵的《通志》“事實無殊舊錄”,[22]但從另一方面來講,章學誠稱其“諸子之意,寓于史裁,終為不朽之業矣”,[22]又稱“《通志》精要,在乎義例。蓋一家之包養app言,諸子之學識而寓于諸史之規矩,原不包養一個月以考據見長也”。[22]鄭樵的《通志》紀傳部門重要抄自前代野史而稍加連綴,在史實的考證方面并沒有做出什么貢獻,但章學誠認為,鄭樵將“諸子之意”寓于歷史敘述之中,從而終成“一家之言”。也恰是鄭樵能成“一家之言”,故其《通志》被認為是“不朽之業”。
(三)
平易近國以來,隨著“新史學”運動的興起,中國現代史學這一“重義”的傳統日漸式微,其間能夠堅守不掉的,則有蒙文通師長教師。在蒙師長教師看來,為史者當“揆諸《年齡》所以為《年齡》之義”[25],是以其著《中國史學史》,便極重視傳統史著中的義理顏色與思惟變遷。
1946年,蒙師長教師撰《跋華陽張君〈葉水心研討〉》,曾自述其學曰:“雙江劉鑒泉言學宗章實齋,高深宏卓,六通四辟,晚世談兩宋史學者未有能過之者也。余與鑒泉游且十年,頗接其議論。及寓解梁,始究心于《右書》、《史學述林》諸篇,悉其宏卓,益深景慕。……后寓北平,始逐一發南渡諸家書讀之,尋其旨趣,跡其途轍,余之研史,至是始稍知歸宿,亦所以與人異趣。深恨往時為說言無統宗,雖曰習史,而實難免清人考訂獺祭之余習,以言搜討史料或可,以言史學則相間猶云泥也。于是始撰《中國史學史》,取舍之際,年夜與世殊,以史料、史學二者誠不成混并于一途也。”[26]蒙師長教師于此自稱其所著的《中國史學史》的特點是“取舍之際,年夜與世殊”,其關鍵則在于以為“史料”“史學”兩者不成混而為一。在他看來,清代的考訂之學,可以稱之為“史料”的搜集,卻不克不及認為就是“史學”。對于sd包養蒙師長教師而言,“史學”必須有思惟,是以他說:“史料是實,思維是虛。有實無虛,即是逝世蛇。”[27]蒙文通的令郎蒙默在《中國史學史》的序文中則說:“是先正人之言史也,顯以史學與史料判然有別。……與并世之以乾嘉考據羼雜西洋考據而年夜倡‘歷史學只是史料學’者固年夜不侔也。”[28]
從《跋華陽張君〈葉水心研討〉》也可以看出,蒙師長教師這一觀點本之于劉咸炘。劉咸炘著有《史學述林》,開篇《史體論》便提出“真史學”“真史書”之說,其稱真史學“不止考證事實、品評人物。一切治史之功力,不克不及為真史學”;又稱真史書“不止編纂資料、記載事實,一切記事書不克不及皆為真史書”。[29]在劉咸炘看來,雖然凡記事之書從廣義上講都可以稱之為史,但“若真史書,必有尋常記事書所無之素質”。又說“記注、撰述皆史職,而真史書惟撰述足以當之”。[29]“記注”“撰述”之說本之于章學誠,章學誠把史著分為“記注”與“撰述”兩年夜類,“記注”備記舊事,“撰述”著眼未來,“撰述欲其圓而神,記注欲其方以智”。[22]劉咸炘則進一個步驟發揮章氏之義,包養管道認為“記注”只是史料的保留與編纂,尚缺乏稱為“真史書”,唯有“撰述”具備“尋常記事書所無之素質”,亦即認為“撰述”多闡發史料背后的思惟與意義,從而能成一家之言,是以稱“真史書惟撰述足以當之”。從某種意義上講,蒙文通師長教師“史料”與“史學”分途,也恰是章、劉“記注”與“撰述”之分野地點。
恰是樹立在區別“史料”與“史學”的基礎之上,蒙師長教師才認為,“中國史學惟年齡、六朝、兩宋為盛”。在他看來,“每種學術代有起落,而史學又恒由哲學以策動,亦以哲學而變異。哲學衰而史學亦衰”,[30]而晚周、六朝與兩宋這三個時期的最年夜特點恰好是“思惟廓落”“哲學發達”,從而出現了大批堪稱“撰述”的史學作品,[31]好比他指出:北宋時期“一排唐人博綜之學,研精義理,超絕古今。……逮于南宋,勝義紛陳,此史學之又一盛也”。[31]反之,在這三個時期之外,年夜多是“記注”之學:“舍此三時,雖有纂述,才記注耳。記注、撰述,判若淵云,豈可同語?濫竽良史,即班述《漢書》,唐修五包養一個月價錢史,搜羅非不博,比校非不明,然漫無紀要,未睹風裁,謂之整齊故事則可,揆諸《年齡》所以為《年齡》之義,寧無歉然!”[31]
酈家駒師長教師指出:蒙文通的《中國史學史》“是第一部把歷史學的發展,置于中國現代學術思惟發展史這一廣闊領域里進行考核的史學史。從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以來,對于我國現代史學的研討,雖然不斷有論著發表,此中絕年夜多數是就某一史書、某一史家或某一史著體裁進行的研討,名之為史學史的專著,基礎上是史學名著的介紹。蒙師長教師的《中國史學史》,是一項沒有先例的主要創舉”。[32]酈師長教師確實指出了蒙文通的《中國史學史》的特點地點。上世紀20年月,梁啟超發起中國史學史研討,[33]受梁氏影響,中國史學史年夜體以史官、短期包養史著、史家為撰述主體,帶有較重的歷史編纂學或史部目錄學的顏色,[34]就此而言,蒙文通的《中國史學史》在中國史學史的書寫中是獨樹一幟的。事實上,蒙文通之學,本由經進史,[35]故其治史學,實免不了有經學的關懷,故其論史,強調要“揆諸《年齡》所以為《年齡》之義”,此即遠承孔子作《年齡》的“重義”傳統。對于這一點,金毓黻看得最為明白,他說:“蒙君治史蓋由經學進,其治經學,更以《公》《谷》為本柢,故所重者為研史之義理。”[36]
(四)
當然,從另一方面來講,歷史書寫畢竟分歧于思惟的論述,史學史也并不克不及簡單地視同于思惟史。金毓黻評蒙文通“治史蓋由經學進”,其實是有微辭的。金毓黻指出:“愚謂能自撰一史者,乃得謂之通史學,否則高語撰合,鄙視記注,則成家之作必少。”[36]言下之意,認為蒙文通高語撰注,而鄙視記注之學,是為其所不取。我們完整可以承認,假如沒有“史料”為基礎,則“史學”必不克不及成其為史學。
我們再回到孔子作《年齡》的傳統。董仲舒在《年齡繁露·俞序》中引述孔子作《年齡》所說的話:“孔子曰:‘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。以為見之空言,不如行事博深切明。’”[37]司馬遷在《太史公自序》中也有類似的說法:“子曰:‘我欲載之空言,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。’”[38]也就是說,孔子之所以作《年齡》,是認為空言義理,不如結合歷史之事實更可以讓人知曉善惡與長短之得掉。是以,《年齡》之為《年齡》,當然有“其義則丘竊取”這一“重義”的傳統,但同時也不是離事而空談義理。孟子謂“其事則齊桓晉文,其文則史,其義則丘竊取之也”,只要事、文、義三者兼備,才堪稱之為“史”。雖然在傳統史學看來,三者之中“義”更具有靈魂的位置,但“事”畢竟是彰顯“義”的載體。是以,后世優秀的史家從來不忽視“史料”的價值。以“成一家之言”為旨趣的司馬遷,其包養妹所作《史記》,被班固贊為“其文直,其事核,不虛美,不隱惡,故謂之實錄”,[39]從中可見司馬遷對史料核實的重視。以重視“史義”著稱的章學誠則說:“不知義理虛懸而無薄,則義理亦無當于道矣。”[40]又曰:“道混沌而難分,故須義理以析之;道模糊而難憑,故須名數以質之;包養女人道隱晦而難宣,故須文辭以達之,三者不成有偏廢也。義理必須摸索,名數必須考訂,文辭必須閑習,皆學也,皆求道之資,而非可執一端謂盡道也。”[41]可見,對章學誠而言,同樣也認為史事、史文與史義三者必須兼備。劉咸炘則稱:“記注明而撰述之所以為撰述者可明矣”[42],蒙文通師長教師也指出,“史料是構成歷史的基石”,[43]又說“不諳考據而治史”是一年夜“缺點”,[44]則劉咸炘與蒙文通也不純然是鄙棄其所謂“考訂獺祭”之“史料”之學。由此可以看出,幾乎一切重視“史義”的史學家,對于“史料”的價值,也都是充足地予以確定。
總之,對于歷史書寫而言,“史料”與“史義”的結合,才是中國傳統史學的精義地點,此中“史料”是載體,而“史義”則是靈魂。沒有“史料”,史學之精力無所依靠;但沒有“史義”,則“史料”也當掉往其應有的性命,其或如章學誠所說,“史學不亡而亡矣”。[40]而如傅斯年所謂歷史學乃“史料”學,其說顯然偏離了中國傳統史學的這一精力。恰是在這一意義上講,史學史的研討誠當如汪榮祖師長教師所強調的,“我們要從頭回顧中國史學的傳統”,“重視研討歷史學家若何思慮問題,他的宇宙觀,對當時社會的觀感”,從而從文獻資料中“提煉史學思惟、史學思維”。[45]
注釋
[1]傅斯年:《歷史語言研討所任務之旨趣》,《傅斯年選集》,臺北:聯經出書公司,1980年,第1301頁。
[2]劉家和師長教師指出:“不論劉知幾還是近代客觀主義的科學史學派的學者,都有一種近于無邪的設法,即只需把史料找齊核實并消除主觀的干擾,史學之真便可達到百分之百,亦即未幾不少恰是科學的態度。”見劉家和:《史學、經學與思惟》,北京:北京師范年夜學出書社,2005年,第15頁。
[3]劉家和:《史學、經學與思惟》,第79頁。
[4]葉瑛:《文史通義校注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5年,第219頁。
[5]蒙文通:《中國史學史》,上海:上海國民包養行情出書社,2006年,第86頁。
[6]錢穆:《中國史學名著》,北京:三聯書店,2000年,第17、14頁。
[7]白壽彝:《中國史學史教本》,北京:北京師范年夜學出書社,2000年,第16頁。
[8]葉瑛:《文史通義校注》,第470頁。
[9]皮錫瑞指出:“宋王安石且疑《年齡》為斷爛朝報,皆由不知《年齡》是借事明義。必借以明義者則書之,不用借以明義者則削之。”見《師伏堂年齡講義》卷上,支出《皮錫瑞選集》第八冊,北京:中華書局,2015年,第165頁。
[10]錢玄同:《論獲麟后續經及年齡例書》,《古史辨》第一冊,上海:上海國民出書社,1982年,第280頁。
[11]司馬遷:《史記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2年,第3297、3297頁。
[12]黃暉:《論衡校釋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90年,第606頁。
[13]程顥、程頤:《二程集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1年,第583頁。
[14]萬斯年夜:《學年齡隨筆》卷一,支出《經學五書》,臺北:廣文書局,1977年,第31頁。
[15]皮錫瑞:《經學歷史》,北京:中華書局,2008年,第19~20包養條件頁。
[16]錢穆:《中國史學名著》,第17、148頁。
[17]司馬遷:《史記》,第3319~3320頁。
[18]班固:《漢書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62年,第2735、2738、4271頁。
[19]梁啟超:《梁啟超國學講錄二種》,北京:中國社會科學出書社,1997年,第21頁。
[20]杜佑:《通典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8年,第1、5513頁。
[21]葉瑛:《文史通義校注》,第470頁。
[22]葉瑛:《文史通義校注》,第171~172、679、219、376、376、373、49頁。
[23]金毓黻:《中國史學史》,石家莊:河北教導出書社,2000年,第334頁。
[24]倉修良:《文史通義新編新注》,杭州:浙江古籍出書社,2005年,第767、887、817頁。
[25]蒙文通:《中國史學史》,第7頁。
[26]蒙文通:《跋華陽張君〈葉水心研討〉》,支出蒙文通:《中國史學史》,第161頁。
[27]蒙默編:《蒙文通學記》,北京:三聯書店,1993年,第16頁。
[28]蒙默:《序》,支出蒙文通:《中國史學史》,第2頁。
[29]劉咸炘:《史體論》,支出《推十書》,成都:成都古籍書店影印,1996年,第1410、1410頁。
[30]蒙文通:《致柳翼謀(詒徵)師長教師書》,支出蒙文通:《中國史學史》,第128頁。
[31]蒙文通:《中國史學史》,第7、7、8頁。
[32]酈家駒:《深切懷念蒙文通師長教師》,支出蒙默編:《蒙文通學記》,第107頁。
[33]梁啟超指出:“中國史學史,起碼應對于下列各部門特別留意,一、史官,二、史家,三、史學的成立及發展,四、比來史學的趨勢。”見梁啟超:《中國歷史研討法補編》,支出《飲冰室合集》專集之九十九,北京:中華書局,1989年,第153頁。
[34]20世紀40年月,分別有魏應麒的《中國史學史》(1941)、王玉璋《中國史學史概論》(1942)和金毓黻的《中國史學史》(1944)出書,這三部著作基礎上是受梁啟超的啟發與影響而作的,如金毓黻在《中國史學史》的導言中就宣稱,“謹依劉、章之義例,緯以梁氏之條目,粗加詮次,以為誦說之資。”見金毓黻:《中國史學史》,第4頁。白壽彝師長教師指出,“從全書的結構上看,金毓黻就是在梁啟超的藍圖上填寫了史書的目錄,有時對這些書作了簡單介紹和評論。這部書帶有濃厚的史部目錄學的氣味”。見包養網比較白壽彝:《中國史學史》第一冊,上海:上海國民出書社,1986年,第166頁。瞿林東師長教師也認為,“金毓黻的《中國史學史》一書在整體內容的設定上受梁啟超的啟發”。見瞿林東:《史學怎樣尋找本身——重讀金毓黻著〈中國史學史〉》,《社會科學戰線》1998年第3期。
[35]蒙師長教師暮年曾自敘曰:“我從前本搞經學,后來教史學,十年后才稍了解什么是史學,應若何治史。”見蒙默編:《蒙文通學記》,第38頁。
[36]金毓黻:《靜晤室日記》,沈陽:遼沈書社,1993年,第4591、4591頁。
[37]蘇輿:《年齡繁露義證》,北京:中華書局,2015年,第156頁。
[38]司馬遷:《史記》,第3297頁。
[39]班固:《漢書》,第2738頁。
[40]葉瑛:《文史通義校注》,第154、30頁。
[41]章學誠:《與朱少白論文》,《章學誠遺書》,北京:文物出書社,1985年,第335頁。
[42]劉咸炘:《記注論》,支出《推十書》,第1439頁。
[43]蒙文通:《從〈采石瓜州斃亮記〉看宋代別史中的新聞報導》,支出蒙文通:包養犯法嗎《中國史學史》,第171頁。
[44]蒙默編:《蒙文通學記》,第191頁。
[45]汪榮祖、朱政惠:包養網推薦《朱政惠對話汪榮祖——american的中國研討:歷史與現狀》,載《中國社會科學報》2010年9月2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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